不过是白日梦里一瞬息。

【裘龙】阿司匹林

现代pa,一发完,he。



Ⅰ.

裘达尔上高中有段时间跟着辛巴德学了抽烟,年过三十的大男人按理说有的是可教的东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让青少年学到了这个。不过辛德利亚的夜风吹过来还带着点远道而来的临海水汽,配合薄荷烟的味道倒确实是惬意自在。辛巴德和裘达尔就躲在酒吧后门捻烟头,一个靠墙站着一个蹲着,行为举措极其偷偷摸摸,但凡这时有个路过的都会觉得他俩是不是在做什么非法勾当。

辛巴德说这事可千万不能让贾法尔知道,语气严肃但是脸上带着奇怪的微笑,落差之大看得裘达尔面容扭曲直起鸡皮疙瘩,他拍了拍自己胳膊站起来说管东管西不如分手。辛巴德说唉你没谈过恋爱,不懂这种被约束的快乐。裘达尔翻了个白眼没说话,他经常觉得辛巴德说话一套一套的很是有道理,但是十有八九都是在唬他。唬人这套他懂得可比辛巴德多,以前他就老吓唬白龙说他衣柜床底有东西,十岁不到的孩子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独立自主意识被他这几句吓得屁滚尿流,天天晚上钻裘达尔被窝,白瑛来了都拽不动。

唉唉白龙。想到这里他又叹气,也不知道现在洛昌是晴是雨,学校生活怎么样,自己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欺负他。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烦,一提到白龙脑子里面的话就没完没了地往外倒,辛巴德都不乐意听他念叨。裘达尔咂了下嘴,感觉嘴里的烟也索然无味了。

“你这就走了?”辛巴德准备点下一支烟的时候看到裘达尔捡起了地上的外套往外走,忍不住挑起一边眉毛。

“走了。”裘达尔摆摆手。“没意思,我回去了,反正也到我换班时间了。”

“喔,也是,你都高三了吧。”辛巴德挠挠头,觉得还是该说点什么,然而他也不知道该对叛逆期青少年说什么,裘达尔又不是他儿子,而他能允许裘达尔在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在他酒吧打工,好像也不算什么称职的大人。半晌辛巴德憋出来几句蹩脚的鼓励,“好好加油,你不是想考辛德利亚大学的天文系吗,听贾法尔说你成绩挺不错来着。”

“再说吧。”裘达尔呼出一口气,最后的一丝薄荷烟味散在辛德利亚的夏日晚风里面,他头也没回,“我想回洛昌。”

他掏出手机翻了翻,消息提醒有三条来自红玉,一条来自红霸。发给白龙的上千条信息仍然是归总于一个红色的感叹号,黑名单的发送中显示了三年也不能总骗自己是信号不好。裘达尔闷闷地戳了下白龙的头像,根甲草歪歪扭扭长了好大一盆,看起来除了生机勃勃以外实在不能称得上好看,白瑛老是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用了这个头像好多年,该不会是在怀念以前教过他一年的生物课老师。

白瑛对弟弟的关心有时总是偏题,单从这点上就能看出来,也难怪白龙上了中学之后就不怎么和家里联系了。裘达尔倒确实还记得那个叫赛共的家伙 ,戴着一副厚厚的金丝眼镜,语气随意性格散漫,总是动不动就给实验报告打个鲜红的不及格。那个时候白龙最讨厌上的就是生物课,他生物考试回回年级第一,但是赛共这个反社会生物老师总喜欢给好学生布置更超纲的作业,心里明明满意得不行,嘴上还要拿他和以前在辛德利亚带过的那几个学生比较。好几次裘达尔晚上路过白龙房间都能看到他趴在桌子上偷偷哭,桌子上乱七八糟全都是根甲草种植失败的实验记录,十几岁的青少年自尊心强得很,白天愣是一点看不出来异样。裘达尔后来干脆去花鸟市场买了盆长了苗的根甲草,毫不掩饰地把白龙那盆死活不生根的失败作业倒进垃圾桶,反正这东西喜雨,多喝几天雨水立马长势喜人,补上前几天记录日期照样能交作业。

白龙当然是没有把这盆根甲草交上去,他倔强得要命,也不知道随谁,硬是花了二十多个废旧花盆靠自己养了一簇出来,然后难得被赛共夸了次“干得不错”。白龙那次是真的高兴,甚至把这盆郁郁葱葱的实验成果送给了裘达尔,自己则留下了裘达尔买的那盆。后来裘达尔高中转去辛德利亚也没忘把它带走,这个国家首都少雨,他只能设个闹钟每天提醒自己浇水,反正根甲草很好养活,裘达尔当初帮白龙收拾实验报告时还记了不少资料,豆科植物,喜水,白龙当时说它生的根非常长,有时候茎叶长到了很远的地方,但是根仍然扎在原地很深的地底。

想到这儿,裘达尔又看了眼天气。

——洛昌现在是雨天。




Ⅱ.

洛昌现在确实正值雨季,裘达尔刚下了飞机就被迎面而来的暴雨淋得措手不及,连带着随身的行李也一起被灌了水,压在背包最深处的雨伞此时再拿出来也显得多余了,更何况他还一手还抱着个花盆——根甲草回归了适宜的天气,正兴高采烈地吸饱水散发着蓬勃绿意。裘达尔抱着这东西也不方便,索性先坐在机场咖啡厅里面暖暖手。

机场播报辛德利亚此时阳光明媚,气温38度,请准备搭乘跨国航班的乘客注意不要中暑。话音刚落裘达尔就打了个喷嚏,周围人自动离他一米远,他倒是无所谓地吸了吸鼻子,辛德利亚风格显著的高中校服还挂在他的背包上,滴滴答答淌着水,算是两国温差的最好证明。

他回国前和辛巴德大吵了一架,按理说退房前最应该和房东打好关系,可惜裘达尔是个绝不讨好的烂脾气,他被各种各样的转接手续弄得够烦躁的了,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现在想来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千万的小摩擦累加在一起,饶是辛巴德也受不了他,而裘达尔的反应更是干脆利落——他直接把钥匙丢进辛巴德怀里,比了个中指然后摔门扬长而去,上出租前还不忘把辛巴德拉黑了。

除了白龙之外他从不耐着性子做事,练红炎以前就说过他这个性格迟早要被教训,现在看看果然是应验了。

他又喝了一口咖啡,卡布奇诺里面全是黏糊糊的棉花糖,喝起来像止咳糖浆,白龙小时候就老喝这玩意,每次白瑛轻言细语喂不进的时候裘达尔就自告奋勇往白龙嘴里灌,后来白龙都练成条件反射,裘达尔一递过去他就自觉开始喝,绝不劳烦亲自动手。

说到白龙。裘达尔一面嚼着化得一塌糊涂的棉花糖,一只手把烘得半干的手机拿出来。锁屏上五岁的白龙脸占了大半个屏,那样的笑容看一眼都会让人不自觉地跟着笑,这是白龙五岁生日那年练白莲给他拍的,七岁的裘达尔也在里面,他不爱凑这个热闹,只站在白龙背后笑,被白莲跟着拍了进去。彼时的白龙还会拉着他手指许愿,哪怕刚吹完蜡烛就被裘达尔糊了一脸蛋糕。

他解开锁屏,往置顶消息里面发了一条“我回洛昌了。”

没有回应,消息转了一圈,和之前的几千条一样被标上了红色感叹号。

裘达尔又退出来,找到练红玉,粉红色小兔的头像闪得正欢快,几分钟前她还在给裘达尔发大学新学期的课表。

他懒得点开图片,只把同样的话发了一遍。

红玉很快就回了一连串问号,三秒后一个电话打过来,裘达尔面无表情地把音量摁到最小,然后接起。

“小裘达尔!”红玉的声音哪怕最小音量也刺得耳膜生疼,裘达尔很担心这样下去他会聋掉,电话那边的路人应该也有这样的顾虑,裘达尔听到红玉马上小声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太大了吧老太婆。”裘达尔幸灾乐祸地说。

“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不可爱啊。”红玉不甚在意,“怎么突然回来了,你不是要准备考试吗,哥哥他们知道吗?”

“想回来就回来了。”裘达尔摆弄起桌上的餐巾纸,“提前结业了,反正在哪都一样。辛德利亚也没那么好玩,我准备报洛昌这边的大学。还没告诉其他人,先别说。”

“我还以为辛德利亚的天文系是你的梦想呢,你之前一直吵着要去。”红玉嘟嘟囔囔,她之前一直想考到辛德利亚去留学,可惜最后还是差了点,“保证保守秘密!不过要不要来考虑我们学校呀,以小裘达尔你的成绩一定没问题。”

“再说吧。”他还没考虑那么长远呢,“白龙呢?他还在学校吗?中学结业考试应该也结束了吧。”

红玉那边诡异地安静了一下,然后问道,“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红玉的语气太过于奇怪,裘达尔眯起眼睛,他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嗯....嗯...没什么啦。”红玉有些结结巴巴地转移话题,“小裘达尔你好过分喔,给我打电话都不问问我怎么样吗?”

“练红玉,”裘达尔的语气带着一丝危险的冷意,“白龙人呢。”

“嗯......其实他...”他简直能听到红玉那边大脑飞速运转搜寻求饶借口的声音,“他上周结业旅行去辛德利亚了...一个人去的,我们知道的时候他都已经上飞机了......我还以为他至少会告诉你来着...”最后一句小声得裘达尔差点没听到。

冷静。

裘达尔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

冷静。

“所以这段时间你和红霸没一个人告诉我?”

“我以为他是去找你的!”红玉无力地为自己和红霸辩护了几句,“....玉艳阿姨也知道,是她买的票。”

练玉艳。

裘达尔磨了磨后槽牙,手里的餐巾纸被揉得破破烂烂。

“听玉艳阿姨说他没准备去多久的,应该也快回来了。”红玉还是努力试图补救一下,“你现在在哪里?要不要先来我的出租屋这边休息几天,红炎哥和红霸都不在...喂?喂?小裘达尔!”

裘达尔低头看了一眼,电量还剩百分之一,手机倔强地闪了最后两下,还是偃旗息鼓了。最后的画面是锁屏上白龙乖巧的笑。

一旁根甲草的叶子被水珠压得下垂,滑下来一滴没来得及吸收的水,落在桌子上悄无声息的,和机场落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他沉默地拿起皱巴巴的纸巾擦掉了那点水渍,半晌还是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练白龙的出租屋在他学校附近最破烂的一幢公寓楼二楼,冬冷夏热,尤其是下雨天潮得要命,楼底的水汽直往人身上钻,晚上睡觉梦里都是泡发的土腥味,环境恶劣人员杂乱,除了房租便宜以外没有任何优点。按理说白龙真的不差这点钱,练玉艳给的生活费能让他住高级酒店都绰绰有余,不过白龙从来不动那笔钱,只靠去花店干兼职维持日常开销,他在生物方面的课堂知识倒真是有了点用武之地。

自从白龙住过来之后其他人没事都不过来了,有事也都只发消息。红玉和红霸以前来过两次,给白龙送东西,结果没到天黑就回去了,环境太差,实在是受不了——裘达尔一度认为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只有白瑛坚持每周末来一趟,每次来都劝他换个地方,就算不回家和学校宿舍也至少住个干净一点的公寓,有一次甚至带着练红炎一起来了。那天正值中午,一楼的人家在阳台上做饭,熏得白瑛一直咳嗽,白龙给他俩倒了花茶,等白瑛喝完就礼貌地把他俩送走了。

那之后白瑛也不来了,实习工作太忙,她也不能一直看着,只拜托裘达尔有时间就去一下,给白龙送点衣物,顺便问问有没有什么缺的,裘达尔觉得她真的是想太多,就算白龙缺什么他也不会说的。

白龙从来不赶裘达尔走,但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裘达尔来了他连做戏都懒得做:茶壶和茶叶就放在橱柜上,要喝就自己煮,杯子自带,别的没有。裘达尔对他这个态度倒是习惯了,久而久之白龙的出租屋里面莫名其妙多了很多不属于他的东西,全是裘达尔带过来的,白龙也不丢,但是东西乱放他就会威胁裘达尔扔掉。偶尔裘达尔也会帮白龙做家务,他做饭实在是糟糕,只能帮忙打扫房间。两个人就这么在这片没人光顾的小角落回归了曾经无言的默契,有时候他也很惊讶这种默契居然还在,白龙一个抬眼他就知道他要什么,只是白龙还是不怎么和他说话,嫌裘达尔自言自语烦了就喊他闭嘴。

去出租屋的路线裘达尔记得比回本家还熟,平日坐哪路公交几号地铁,节假日人多要转哪几号线,简直形成了肌肉记忆。他来之前唯一不确定的只有白龙退没退房,毕竟白龙都已经结业了,于是走到楼下的时候裘达尔特意看了看邮箱——没有欠费账单。标签风吹日晒已经有几分脱落了,但仍能看得出来练白龙几个字,白龙的书法一直都很不错,和他比起来裘达尔写字像狗爬。

看来还没退房。裘达尔松了口气,之前背着白龙偷偷配的钥匙还在兜里,要是真的退房了还不好和房东清算,到时候免不了又要闹一场,他在白龙心里的形象大概已经够差了,不想再火上浇油。

但是话又说回来,裘达尔想,白龙也不会这时候退房,毕竟他又不会回家,在上高中前这个暑假他大概会一直待在这里,白天打工,晚上温习,直到开学换住处。

更何况——他利落地上楼,找到门牌号,钥匙在生锈的锁孔里转了两圈,开锁。屋里虽然简陋,但胜在干净整洁,只有楼下的油烟味淡淡地飘上来,裘达尔巡视一圈,视线最后停在阳台,之前在楼下就看到的那盆郁郁葱葱的豆科植物在暴雨的洗礼下肆意生长。

——更何况,那盆根甲草还在这里。


房间就这么大,其实没什么可打扫的,白龙做事有条不紊,每样东西放在哪都规划得清清楚楚,太早独立的孩子对自己的人生有非常严格的要求。整个房子也就是太久没人落了层薄灰,裘达尔简单擦了一下,开了半扇窗通风,再把自己带来的那盆根甲草也放到阳台上,两盆豆科植物终于又并排摆在了一起,都长得很是奔放狂乱。裘达尔蹲着满意地看了会儿,准备手机充好电就拍张照片,照例发到置顶聊天里去,让它化作千百个红色感叹号里的一员。

进浴室洗澡前他本来打算抽根烟,他走之前把辛巴德剩的半包烟给顺走了,放在背包里竟然也奇迹般地没有泡烂,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白龙的鼻子灵得很,裘达尔做不到把烟味散得干干净净,到时候白龙回来能揍死他,他现在可打不过白龙,那家伙之前是中学武术社团的荣誉社员,要不是初二那年出意外左手截肢休学了一年,现在早就已经是社长了。

白瑛总觉得白龙是因为这件事性格才逐渐内向的,裘达尔每次听到都不吭声。白龙的封闭早早就开始了,失去一只左手对白龙来说还真不算什么,他对自己的自我价值看得很低,低得裘达尔有时候都想拍拍他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进了水。但白龙又是这么矛盾的人,连康复训练那么折磨的事都要努力做到最好,不断地缩短自己的住院时间,即使出院后好长一段时间他止疼药都没停过,而裘达尔也一直装作没看见——当时出院的时候裘达尔也没来,想来白龙也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他俩都一样,只想把自己最从容的一面给人看,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和谁较劲,裘达尔不说,也不表态,给足了时间让白龙缓过来。

但人毕竟是人,迟早有肉体崩溃的一天。

那次白龙刚给他俩做好午饭,外面就突发大雨,放在窗棂上的两盆根甲草被雨砸得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下楼。白龙眼疾手快,放下餐盘就冲过去扶住,奈何还没恢复好,一到阴天创口截面就作痛,疼得他另一只手也不怎么使得上力,脱力的手指勾着花盆边缘,指甲都翻了两个。裘达尔刚从楼下取了快递上来,啧了一声也过来帮忙,他两只手各抱着一个花盆,垂眼叫白龙先去吃药。等白龙吃完止疼药回来,裘达尔已经把花盆放好,坐在餐桌旁边等着了,手边还摆着绷带和酒精,也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

白龙盯着他没说话,裘达尔也不急,自顾自把手臂伸出来,说疼可以咬我。

白龙当然没咬他,他和裘达尔吵过架,冷过战,生气的时候也说过很过分的狠话,但是打架是从未有过的事,从小到大他连指甲留长了都会记着不会去抓裘达尔的皮肤,一定要剪了才肯牵手。

他什么都没说,裘达尔给他消毒的时候他脸都疼白了也没出声,等裘达尔笨手笨脚给他包好,一抬头看到白龙正无声地掉着眼泪。

裘达尔看着他哭,问他是不是还疼。

不疼。白龙吸了吸鼻子,明明脸上还挂着泪,语气却还是很平淡。你包扎得太丑了,把我丑哭了。




Ⅲ.

裘达尔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天刚擦黑,街道上零零星星几个没坏的路灯按时上岗工作,鹅黄的灯光照进没开灯的室内倒是有几分温馨,不过外面的雨仍旧没停,看起来还有愈下愈大的前兆。裘达尔在原地站了会儿,一边擦头发一边给充满电的手机开机,楼下的人家开始准备晚饭,炒菜的香气飘上来,引得人忍不住咽口水。说起来他也快一天没吃饭了,虽然回了洛昌就会忍不住想念白龙做的饭,但是眼下还是看看附近的餐馆还开着没有,也不知道这么大的雨有没有店家送餐。

他打开手机,没有其他新讯息,裘达尔的手机联系人众多,但是平时说话的也没几个。只有红玉的几个未接来电弹出来,还有一条信息叫他找到落脚的地方给她说一声,想来也是知道裘达尔不会回本家。

说是本家,练家也根本不算他家,练玉艳这么多年也没把他加进家谱里,周围人只喊他“裘达尔”,他也对其他人直呼其名——他甚至不管练玉艳叫母亲。从小到大练玉艳也只是打点基本生活费,吃穿用住虽然不缺,但前提是必须待在练玉艳身边。好像给快饿死的狗打营养针,只给口气吊着,需要的时候扯一扯项圈,自然不得不连滚带爬跟过来。哪怕他有自己的特长和爱好,对练玉艳来说也只是多了些装饰的宠物,必要的时候就得丢掉那点小心思,摆出来漂漂亮亮地给别人看。

裘达尔从记事起就觉得这样的日子绝望得看不到头,他的生长方式扭曲又压抑,和练家其他人比起来完全是格格不入的异类。莽撞、偏执、阴沉、愤世嫉俗,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练玉艳就是想看他这个样子,想看他恨之入骨又不得不寄人篱下乖顺听话,以满足她病态的控制欲,裘达尔一点不想遂她的意,但那种刻在骨髓中的痛恨只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深。即便他还像个正常人一样呼吸,和练家其他人一样交谈,却觉得自己已经散发着厌世的死气。

他确信其他人也察觉到了异样,练玉艳早就疯了,但没有一个人戳破这层伪装,大家都在假装一切都好,好像保持这样就可以不让家族分崩离析。不一样的只有白龙,莽撞、偏执、阴沉、愤世嫉俗的白龙,那个会傻笑着拉住他手指的白龙,那个会把结课作业当成礼物送给他的白龙,那个把他拉黑了三年的白龙。他们俩是家族里面格格不入的异类,不省心的坏小孩。

裘达尔想,大概这才是他和白龙不回家的原因。

他一边给红玉回消息一边走到阳台,还想着洗澡前就准备拍的根甲草照片,辛德利亚和煌国的气候差别这么大,这两盆植物竟然奇迹般地没什么生长差异。看来他真的有点种植天赋,裘达尔颇为得意地拍了几张,一边想着以后有机会得种棵桃树试试,一边熟练地点开置顶,把照片往消息堆里一丢。

系统消息照常提醒发送失败,与此同时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起。

裘达尔僵住了,他回过头,门正被缓缓推开,老旧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却没传进裘达尔的耳朵。

——练白龙正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钥匙,大概也是刚下飞机就淋了雨,浑身湿透。

外面暴雨如注。


对于裘达尔出现在他的出租屋里这件事,白龙倒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裘达尔觉得他早就知道自己另外配了钥匙,不然按白龙早出晚归的作息自己想来一趟基本上回回都得给他打电话。不过就算这样裘达尔还是生出了点心虚,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拉黑三年不回消息的又不是自己。

白龙瞥了他一眼,又环顾了一圈屋内,把钥匙扔在鞋柜上,自己进浴室洗澡了。

浴室的水声又响了起来,裘达尔坐在沙发上翻手机,刚刚忙着拍照片,没注意白瑛给他发了条讯息,问白龙有没有找他。

「他不是早就把我拉黑了吗。」裘达尔回了一句,只字未提自己已经回来的事,想来白龙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在哪,裘达尔也没替他说。不过白瑛给他发消息这点实在是奇怪,他和白龙的冷战旷日持久,连夏黄文都知道他俩关系闹得很僵,怎么会找到他头上来。

白瑛马上就发来回复,裘达尔扫过那段字,眼睛不自觉地眯起。

水声停了,浴室门被拉开,白龙脖子上挂着浴巾,自顾自去厨房找水喝,一转身,裘达尔靠在门口挡住他去路,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我有话和你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白龙绕过他就想走,裘达尔往旁边一步,又挡住他。

“你去找练玉艳了。”这不是疑问句。刚刚白瑛的消息说得很清楚了,白龙刚下飞机就去找了练玉艳,估计又是谈分家的事,他在这件事上偏执得惊人,没人劝得动。

练家家大业大,白龙却早就说好自己那份悉数都给白瑛,自己只想把白雄和白莲的遗物拿走,练玉艳对这些东西吝啬得很,倒不是因为值多少钱,只是没拿到遗物白龙就不会真的离家。她就是这样,用尽一切方式彰显自己的控制力,提醒所有人他们都是她养的宠物。

想来聊天肯定不怎么愉快,白龙本来想找白瑛说话,可白瑛太忙没有接到,闲下来翻开手机才发现白龙给她打了七八个未接来电,再打过去已是关机。

白龙从来不这么连续打电话,再大的事留完言没回复他也会自己处理。白瑛思来想去,白龙在家里和谁都关系一般,也没有什么朋友,她只能去问裘达尔。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在乎什么。”白龙已经很久没用这种语气和裘达尔说话了,裘达尔还有闲心想,他现在大概真的挺生气的,“反正你和那个女人也是一伙的。”

“你不也一样吗,你还是她的亲生儿子。”裘达尔几乎要笑了,他知道自己笑起来什么样,漂亮得不行,带着十足的恶意,“就算不用她的钱,也流着她的血,你和她的关系可比我还亲。”

“我没有!”

窗外一声炸雷,明晃晃的闪电把整间屋子照得惨白了一瞬,裘达尔不知道白龙脸上是未干的水汽还是眼泪。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雨夜,练玉艳一纸转学手续把他送到辛德利亚,他连再见都没来得及和白龙说。

那时候练玉艳应该很得意吧,她只一时兴起,就可以把两个人好不容易重建的关系毁得一塌糊涂,在白龙幼时还需要在旧屋老宅放一把火才能做到的事,现在她只需要一张机票。她脸上带着餍足的微笑,问他不是一直都想出国去看看吗,你那么喜欢天文学,辛德利亚大学的天文系可是出了名的,要好好加油啊裘达尔。

那是他头一次对那个女人恨到了极点,却连句反对的话都不能说。理智告诉他左不过是在辛德利亚上三年高中,完全是摆脱她的大好机会,三年时间足够裘达尔攒够钱远走高飞,他可一点也不忌讳拿练玉艳的东西,等他高中毕业满了18,练玉艳想把他抓回来也抓不到。

可是他没法这样对白龙,他没法对着他那双眼睛说我要去辛德利亚啦,你自己好好加油,等毕业了我来接你。裘达尔出了名的品行恶劣,练红炎都管不了他,但他对白龙说不出这种混账话。

他也没机会和白龙说出这样的话,练玉艳把他的所有东西打包扔上私人飞机,家里佣人直接把他堵在公寓楼下没让他上去,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抱着那盆根甲草,很明显是已经去过出租屋一趟了,还美其名曰替裘达尔把他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裘达尔心想怎么不干脆把练白龙也打包带走,练玉艳做事可真是杀人诛心两不误,白龙估计什么反应都不会有,别人越想看他失控他越能保持镇定,然后等他们后脚走了就把裘达尔留在屋里的东西全给扔了。只可惜上飞机的时候裘达尔兜里还揣着给白龙买的止疼药,没能来得及给他拿上去,等到飞机落地裘达尔再打开手机,根甲草的头像已经灰了下去,无法查看在线状态,系统显示“Hakuryuu”已将“BlackSun”拉黑,一切联系方式全部进入黑名单。

当时他手也没停地发消息,白龙拉黑他之后他发出去的第一句话是“记得吃药”。白龙自然不会看到,但裘达尔就是这种自说自话的讨厌鬼,到后来这已经变成他的一种日常习惯,他在辛德利亚的所见所闻,大到学业规划小到日常想法,全部一股脑塞进白龙的聊天栏,就和给根甲草浇水一样,时间一长就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而这一发就是三年。

而现在时隔三年的重逢又是以争吵作为开端,裘达尔不禁思考这算不算补上了他离开前没能吵上的那一架。

“随便你怎么说,我和你一样恨她。”他最后还是没和白龙吵起来,这一天下来事情已经够多了,他不觉得自己或者白龙还有精力继续吵下去,这架还能暂时缓存着,等有空再继续。

不过裘达尔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

“但是如果你也这么讨厌被她支配的人生,那就和我一起跑吧。”

白龙没说话,裘达尔也不急着要他回复表态,毕竟他们对未来的掌控都还如此软弱无力,他伸了个懒腰,晚饭肯定是吃不成了,不过这一场下来估计他俩谁也没心情吃饭。裘达尔说今晚我睡沙发,然后扯了条毯子躺下。

他背对着白龙,但是能感觉到白龙的目光紧盯着他的背,像只无家可归又对人过分警惕的小动物。

过了一会儿卧室那边传来关门的声音,白龙到底是没有把他赶出去。

彻底入睡前裘达尔迷迷糊糊地想起今天又是个雨天,不知道白龙有没有吃止疼药。




Ⅳ.

白龙的高中在城市的另一头,是洛昌最好的中学,学费贵得惊人,不过白龙是保送生,成绩优异,特许免除学杂费。录取通知发来的时候他俩还在出租屋里吃午饭,白龙新学的菜式,还没来得及吃第一口手机就响了,白龙瞥了眼,说下个月一号去学校报道。裘达尔完全不意外,不过还是说了句这不是挺厉害的嘛,成功收获了白龙的一记白眼。

升学的事白龙除了白瑛以外谁也没告诉,他太久不和练家来往,联系人存着等于摆设,他倒没拦着裘达尔通知其他人,不过裘达尔也不知道和谁说,只知会了红玉和红霸,两个人齐齐发来几句恭喜,被白龙以客套话礼貌回应。

录取通知发来前一周他就找好了新住处,白龙对自己拿保送名额很有把握,早就打算好这周末就搬家,裘达尔当然帮着他一起收拾。白龙的行李很少,用不着叫搬家公司,大部分都是裘达尔之前带来的各种各样的玩意儿,三年了他居然也一直没扔,不过裘达尔不敢对此发表什么评论,他怕白龙一生气真给他扔了,虽然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惹白龙不高兴的后果更糟糕。

裘达尔的行李收拾起来麻烦又零碎,白龙使了气,往沙发上一坐,裘达尔一边整理一边往他手里塞冰可乐消气,白龙喝水之余还不忘支使裘达尔去给那两盆根甲草浇水。

收拾到背包的时候烟盒掉了出来,裘达尔这才想起包里还有这个东西。白龙看着那包烟没作声,裘达尔先主动坦白之前在辛德利亚上学的时候偶尔会抽着玩,没什么瘾,回来之后也一直没打开过。白龙说别让他闻到烟味就行,裘达尔想了想,干脆还是扔进了垃圾桶,从辛巴德那里顺走的香烟漂洋过海最后还是被毫无留恋地丢掉了,于是辛德利亚又变成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国度。

他俩关系又回归了最开始的试探期,但好歹没有彻底降到冰点。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此莫名其妙结束又莫名其妙开始,就算是他俩也都得再重新适应一下对方的存在,好在他们足够默契,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也不需要怎么刻意磨合。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知道了他俩和好的事,这事瞒也瞒不住,毕竟练家人之间关系紧密,白瑛和红玉对此还是很开心的,红霸和红明没什么反应,只有练红炎皱着个眉,他对白龙没什么意见,不过裘达尔是他眼里的问题少年。裘达尔倒无所谓,反正练家没人能管他,他们当中除了红玉其他人连他现在在洛昌都不知道。

只是白龙还是没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想来对裘达尔漫长的缺席仍有点不满,但裘达尔习惯了,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白龙对他的信任,毕竟他从不会对着其他人闹这种别扭。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没法用手机联系白龙还是有点不方便,至少在每天吃什么的问题上他失去了主动发言权。

他从辛德利亚回来之后一次也没去过本家,练玉艳肯定知道他回来了,但什么也没说,裘达尔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不过不来打搅他最好。他现在成年了,练玉艳对他的管控力大不如前,更何况他在辛德利亚的时候还靠给辛巴德打工攒了一笔数量可观的存款,那个笨蛋房东虽然性格和他合不来,不过工资一直给得很慷慨。

白龙要留在洛昌念书,裘达尔也申请了洛昌帝都大学,月底招考。其实以他的成绩报练红玉她们的学校完全没问题,但他想要更好的结果,既然都对白龙放出了那样的话,不做出点行动好像也没什么说服力。好在他对自己的成绩很有自信,唯一有点忐忑的是他偏科,理科对他来说不在话下,但文科一直是弱点。练红炎以前给他补课熬得掉胡子也没能把他教好,这次换白龙给他恶补了一段时间,大概是独立心切,他硬是把这个短板补起来了,虽然和白龙比起来也只能叫勉强看得过去。

现在他和白龙算是完全调转过来了,有几次白龙晚上起来喝水,看到裘达尔还坐在餐桌旁边写题,夜里一点钟正是最困的时候,裘达尔脸都压在本子上了,这家伙只有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才这么柔软,一张脸年轻得过分,现在想来他也只比白龙大两岁。白龙把他喊起来,裘达尔抬起头,脸上还沾着墨水,第一反应是迷迷糊糊地找眼镜——短时间内高强度看书的代价就是他现在有点近视,所幸度数不深,平时不需要戴眼镜。

白龙给他递了杯水,说不差这一会儿时间,先去睡觉。

“说好了要带你走的。”裘达尔摇摇头,喝了半杯水清醒了不少,“我可是向来说到做到。”

白龙心想,可我也没答应你啊。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把灯又调亮了点就回房间睡觉了,关上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裘达尔还在写题,笔尖划过纸张唰唰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响。

白龙又想,算了,反正他迟早也会答应裘达尔的。


新学期第一天裘达尔自告奋勇帮白龙搬书,洛昌的雨季还没过去,这段时间断断续续下了挺久,裘达尔不知道白龙还在没在吃止疼药,他那天没问,后来也没找到机会问。贾法尔以前因为他说话太直太不给面子生过好多次气,裘达尔觉得他是没见过白龙,他对白龙可一直都是耐心好脾气。

不过不管白龙有没有在吃药,下雨天报到加搬书已经是个很麻烦的事情了。裘达尔总不能放任白龙去受这罪,前段时间搬家已经够累人的了:那个新租的房子在顶楼,旧公寓也没安装电梯,光是爬楼裘达尔就觉得自己快断气了,更别说还提着行李,那两天他和白龙累得连饭都没做,瘫在沙发上全靠裘达尔叫外卖。

再者他也有点想好好表现的意思在里面。虽然白龙这次新租的公寓和上次的环境差不多,但是他特意问了有没有两间卧室的户型,多一间房间就是多一笔租金,白龙肯为他重新规划生活空间也算是破天荒了,大概前段时间的苦学奋战让白龙也不忍心看他继续睡沙发。

前段时间裘达尔是真的够认真了,月底考前他愣是啃完了好几本砖头厚的复习资料。考试那天白龙看着比他还担心,裘达尔刚出考场就看到他站在门口等,明显是一直没走,看到裘达尔出来还主动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只字不提考试的事。反倒是裘达尔搂着他肩膀往外走,边走边跟他说没问题放心吧。白龙听完立马恢复面无表情,说我只是客套一下,毕竟你考砸了对不起我多出来的那件卧室,到时候你就回去睡你的沙发。

——其实裘达尔想说一起睡也可以,毕竟他俩从小就是一起睡的,不过这话从成年人口中说出来有点过于得寸进尺了。

白龙才高一呢。裘达尔嘴里咬着棒棒糖,蜜桃味人工糖精刺激得口舌生津,这是来学校路上他顺手买的,还给了白龙一个,后者当然没吃,但也放在口袋里了。

也不急于这一时。他以一个成年人的慷慨思索着。


贝利阿尔从照片上看是个有点呆的老师,双眼出神没看镜头,不知道拍照的时候在想什么,听说他以前大学学的是心理学,也不知道怎么来高中当了班主任。裘达尔在楼下的时候专门看了眼教师介绍栏,贝利阿尔带的班升学率年年第一,大概对学生的要求挺严格,让裘达尔想到那个烦人的赛共。不过白龙的抗压能力很好,是个不论什么老师都会喜欢他的好学生,他倒不是特别担心。

然而走到教室他就后悔了,贝利阿尔站在讲台旁边,目光很是严肃地打量了白龙全身,又越过他肩膀,最后锁定在白龙身后叼着棒棒糖的裘达尔身上。裘达尔不知道他有什么可看的,愣了半天才想起来是自己没穿校服,可他一个成年人哪来的本校校服。

——简直是他最不喜欢的那种老师。

裘达尔没吱声,白龙替他解释他是来帮白龙搬书的,因为白龙左手不方便。语气礼貌温和,但也没给贝利阿尔反驳的空间。

贝利阿尔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白龙走过去签报到表,头也没抬地叫裘达尔赶紧进来,别挡在教室门口。

裘达尔顶着贝利阿尔不算和善的目光走进来,觉得这个上午会是漫长的折磨。

眼看着人都到齐了,贝利阿尔清了清嗓子开始新学期的简单演讲,裘达尔自认和他没什么关系,靠在最后一排的窗边往楼下看热闹,下面操场上支着小帐篷摆了不少桌椅,新学期第一天各个社团都在发宣传介绍单,下雨也没能浇灭高中生的热情。裘达尔高中没加过社团,时间全花在辛巴德的酒吧了,不过他觉得白龙可以加一个玩玩。

白龙那年出院之后就退了武术社,社团的人都挺舍不得他,挽留了许久也没把他留下来——白龙决定要做什么事的时候是谁都拦不住的。白瑛当时还担心过是不是因为他觉得义肢练习不方便,她不知道白龙单手就能把裘达尔撂在沙发上趴着,左臂换成义肢揍人反而更狠,裘达尔亲眼见过他放学后揍一个把他堵在巷口的高年级学生,一拳下去简直能听到下巴错位的声音,当时裘达尔站在一旁帮白龙提着书包,光是听着都觉得疼。

他退社的唯一原因只可能是他觉得浪费时间,那时候白龙一心考学,拼了命地想把休学时期落下的功课补回来。现在终于上了高中,不知道白龙还有没有兴趣继续参与社团活动。

这么想着,裘达尔收回目光看向白龙,后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写写画画,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裘达尔伸头凑过去看,草稿本上画了一整株根甲草,右下角还有个桃,右上角是一排稀奇古怪的人头像,看发型是教室里的各个同学。

他噗嗤笑了一声,同时收获了白龙和贝利阿尔两个人的瞪视,其他一些人也茫然地转过头看他。

贝利阿尔自知有裘达尔在这个演讲算是讲不下去了,报到第一天也没什么课要上,索性干咳一声就此下课休息。

教室里走了一些人,裘达尔问白龙要不要去报个社团,这边的中学应该也有武术社。

“不去,”白龙抄了份课表往书包里塞,桌子上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没兴趣了。”

“那剑道社呢,你之前不是还在练习吗。”裘达尔又问。

白龙瞥了他一眼,“你想我加个社团?”

我又不是白瑛,干嘛管你那么多,只是单纯好奇你会不会选。裘达尔刚想开口,旁边一个金发的男生突然凑过来打岔。

“那个...请问你们是要准备加入剑道社吗?”那个男生问道。

裘达尔话到嘴边被人打断,心情极其不爽,没好气地打量过去,那头金发一看就不是本国人,大概是从巴尔巴德那边来的,耳朵上还戴着极具异域风情的耳环,样式看起来有点眼熟,裘达尔觉得这人看着可比他还像问题学生。

“我还在考虑。”白龙还是那副客套礼貌的态度,应付不感兴趣的人他比裘达尔更得心应手,裘达尔只需要负责站着不说话,“他不是本校生,不会参加社团。”

“喔...”那人看着有点气馁,不过还是伸手以示友好,“如果要加入的话我和你一起吧,我叫阿里巴巴•沙尔贾,算是你的前桌,从巴尔巴德来的,第一次到煌国留学。”

“谢谢。”白龙握了握,“练白龙。他是裘达尔。”

名为阿里巴巴的男生抬眼看了看白龙身后,被裘达尔凶巴巴的瞪眼吓得一激灵,干笑了两声随便找个借口开溜了。裘达尔觉得这人也挺倒霉的,居然遇到他俩,估计开学第一天对煌国印象不会怎么友好了,全然不觉自己这个罪魁祸首罪大恶极。

白龙毫不在意,他把书包收拾好了,起身问裘达尔要不要出去逛逛。

教材下午才运过来,裘达尔还没到发挥作用的时候,他俩在校园里面随便走了走。一路上遇到几个冒雨也在努力发传单的社团,裘达尔给他俩撑着伞,白龙接过来随意翻了翻,一张也没打算填。

走到操场尽头的时候裘达尔又看到了阿里巴巴,金色的头发在人群里实在是惹眼,他还是加入了剑道社,好像还顺便加入了旁边的古语言研究社。裘达尔眯起眼睛又看了眼他的耳环,越看越觉得熟悉。

“啊。”他停住脚步。

“怎么了?”白龙从社团宣传单里抬起头,有些茫然地顺着裘达尔的视线看过去,“那不是阿里巴巴吗。”

“他的耳环,”裘达尔说,“我以前看到过。”

白龙跟着看了一眼,他没什么印象,“那个是巴尔巴德的传统耳环,他们当地人很多都会戴。”

“样式不一样。”裘达尔摇摇头,“卡西姆说过那种耳环是他家独有的,以后是要传家的。”

“卡西姆?”

“以前在巴尔巴德认识的,见过几次。”裘达尔见白龙一片空白的表情,补充道,“练玉艳派人带我去的,说是短期游学。”

他俩为这个名字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白龙干巴巴地说,“耳环。”

“嘛,他当时说等成年了要留给弟弟。”裘达尔也没多少印象了,时间太久远,“但是好像又说不是亲弟弟,那看来就是他了。”

他俩齐刷刷把头转过去看阿里巴巴,后者正磕磕巴巴和一个跆拳道社的社员聊天,这家伙本国话说得挺好的,结果一看到漂亮女孩子连语法都颠三倒四了。白龙对那个社员有点印象,好像是叫摩尔迦娜,以前中学时他俩在武术比赛上见过面,依稀记得她是卡达格尔人,也是在这边留学。摩尔迦娜当时在女子跆拳道组的表现几乎可以说是登峰造极,白龙对她的后旋踢一直印象深刻。

阿里巴巴还在努力找话题,搭讪水平只能说是惨不忍睹,也不知道对方怎么听得下去。

白龙和裘达尔默默注视了一会儿,裘达尔最后发表评价:“卡西姆比他有意思多了。”

虽然根本没见过卡西姆,但白龙表示同意。




Ⅴ.

本家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正值周六下午,是个适合偷懒的好天气,白龙闲来无事在厨房里做甜点玩,顺带尝试一下裘达尔吵了好几天要吃的焦糖布丁。明明对面街道就有甜品店,裘达尔非要等着白龙周末给他做,为防止白龙半道反悔甚至专门搬了张椅子守在冰箱旁边,结果厨房太过窄小,白龙每次转身都会踢到他,裘达尔最后只能把脚也放在椅子上,一米七多的个子缩成好大一团,看起来傻得可怜。

铃声响起时白龙正在调配料,德彪西的《月光》放了一分钟他俩都还没反应过来。平日里除了阿里巴巴和白瑛以外没人会打白龙的手机,开学已经半个月了,阿里巴巴这个自来熟有事没事就爱找白龙,也不知道是怎么就缠上他了,不过他周末会去图书馆的读书会找一个叫阿拉丁的初中生玩,根本不可能这个时候打电话;白瑛这个点还在赶实习报告,也不大可能找他;最喜欢打他手机的其实是裘达尔,然而裘达尔还在白龙黑名单里没放出来,更何况他就在旁边坐着。

他俩茫然地对视一眼,白龙率先踢了椅子一脚,让裘达尔把手机拿过来。

裘达尔从椅子上跳下来,晃晃悠悠跑到客厅去,拿起手机就往厨房走,刚迈出一步,低头看到来电显示又定住了,半天没动,眼看来电就要挂断了,白龙看他迟迟没过来也没接电话,探头问了一句谁打来的。

裘达尔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回手机上。

“本家。”

白龙浑身一僵,还没说什么,裘达尔把电话接起来,按了免提。

没人说话,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外面街道的汽车鸣笛声远远传来。

“哎呀,小白龙。”最后练玉艳先开了口,单听声音清脆得像个妙龄少女,但熟悉的人都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疯子,裘达尔看到白龙一只手缓缓地捏紧,很明显是在紧张。

“还有小裘达尔也在吧,真伤心啊,回来这么久了也不来看我一眼。”

“练玉艳,”裘达尔出了声,“你想干嘛。”

“还是这么没教养的小孩,于情你也该叫我一声母亲。”练玉艳咯咯地笑起来,“我和我可爱的孩子们很久都没见过面了,想要叙叙旧不是很正常吗?”

“我不是你儿子,白龙也还忙着上学,就不打扰你了。”裘达尔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语气却恶毒得很,“实在无聊可以去找练红德下棋,我看他挺喜欢你照顾的。”

“成年之后真是翅膀硬了啊小裘达尔,换在之前我会撕烂你的嘴。”她还在笑,听起来一点也不生气,就像个普通的母亲,为叛逆期的孩子表现出无限的纵容,“不过没关系,就算这样我也还是很爱你们的,我还叫厨房多做了两个人的晚餐,今晚就回来吃吧,我都好久没有看到你们俩了。”

“不劳你费心,”裘达尔准备挂电话,“我更喜欢吃白龙做的。”

“我没有在问你们意见。”练玉艳的声音沉了一点,很快又柔声笑了,“如果你们不来,我就只好去找白瑛了,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呢,红炎总带着她到处跑,一点也不乖。”

裘达尔的手停住了,他看向白龙,后者微微低着头,显然是在思考。

“我们去。”

裘达尔不作声,想必白龙已经有了想法,那就没有反对的道理。

“太好了,那我在家里等你们。”练玉艳对这个态度很是满意,“早点来哦,让妈妈好好看看你们。”

电话挂断了。

气氛有些沉闷,裘达尔把手机丢到沙发上走回厨房,白龙把调料放进了冰箱,正准备洗手。

“回来再继续做。”白龙头也不抬,“她迟早要找我们的,不如就今天 。”

“我无所谓。”裘达尔耸耸肩,“只是我讨厌那个死老太婆选的菜,今晚我肯定吃不下。”

“那晚上回来再做点别的。”白龙擦干手,把围裙挂好,裘达尔颇为遗憾地欣赏了一下背影,心想练玉艳真不会挑时间。

“能提前预定吗,我要吃炒菜。”

白龙一把把他推进卧室,“换衣服,”他说,“不然你晚上什么都吃不到。”


练家本家的房子在洛昌市中心,是最繁华的地带,煌国寸土寸金的首都能开出这么一小片别墅区,也多亏了练白德曾经一手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只可惜现在已经被练玉艳的穷奢极欲毁得面目全非了。

裘达尔对练白德印象不深,只从以前本家旧宅的合照上看到过,白雄和白莲都很敬仰这位白手起家的父亲,不过裘达尔一直觉得白龙和他是最像的。

前往本家不管搭乘地铁还是公交都很方便,裘达尔和白龙提前一个站下了车,他说他宁愿慢慢走过去,白龙没反对,裘达尔当他是默认了,尽管迟早要过去,他俩也不想很快见到练玉艳。

洛昌就和任何一个国家的首都一样繁华热闹,不论时间如何变迁也很难改变,裘达尔觉得辛德利亚和这里并无不同。走在傍晚的街道上有一瞬间他分不清此刻到底在哪个国家。裘达尔都快想不起在辛德利亚的日子了,明明并没有回来多久,但是走在白龙身边的时候他总觉得过往三年的记忆无聊又模糊。

白龙抬头看着写字楼的灯光在渐暗的天色中愈发显得明亮,很快就要代替落下去的太阳成为夜晚洛昌的光源,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我更喜欢以前的老房子。”

裘达尔深表同感,“至少那个时候还有个院子。”而且晚上没这么吵。

练家以前的旧宅在市郊,依山傍水的好地方,白龙和裘达尔都是在那里长大的,还有白雄白莲和白瑛。白龙和裘达尔的房间紧挨着,只隔了一间别院,裘达尔虽然对练家没什么感情,但是他和白龙是彼此唯一的玩伴,裘达尔的房间墙壁上还有白龙画的画——虽然后来全被大火烧了个干净,那栋房子现在除了半边烧焦的木头架子以外大概什么也没剩下。

没人知道那场大火是谁放的,所有证据都被烧得一干二净,练玉艳总说是一场意外,但裘达尔知道她就是真凶,那个女人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白雄白莲的死和白龙身上的烧伤就是最好的证明。

有时候裘达尔觉得那场火不止带走了白雄和白莲,还彻底带走了白龙的一部分,有一部分的他好像一直被困在那场大火里,滚烫的火舌从脚下一路烧到全身,连眼泪都被烧干,却找不到逃出去的路。而裘达尔在火烧起来前就被练玉艳带出了房子,练玉艳抓得那么紧,指甲都陷进他的胳膊里不让他离开,想来也不是对一个毫无血缘的孩子有了母亲的仁慈,只是想把关系毁得更加彻底,他和白龙之间隔着那场大火,留下的印记永远无法去除。

“等明年放假了再去?”裘达尔收了心思,转头问他,白龙每年放假都会回一趟旧宅,今年他去辛德利亚了没有回,裘达尔想他大概明年会补上。

“再说吧,”白龙脚步放慢,最后停在一栋别墅前,“到了。”

他俩站在台阶上,门口的佣人已经为他们拉开了门,门廊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出,洒在身上却浑身发冷。

“白龙少爷,裘达尔少爷,请进。”佣人恭谦地低着头,脸上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练夫人正在餐厅等您们。”

白龙脚步不停地往前走,裘达尔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都没多看一眼。

餐厅的装修是煌国的传统风格,练玉艳坐在主位上,她的眉眼柔软清秀,四十多岁的女人仍然像少女一样明媚可爱,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个美人,所有孩子里面白瑛白龙和她长得最像,但白龙气质截然不同,很难把他俩联系在一起。

练玉艳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身后屏风上的花纹绣着黑色的龙与太阳,构图诡异又阴冷,多看一眼都让人心生不适。

“白龙,好久不见了。”练玉艳笑得温婉明艳,对着他们的方向招了招手,“听说你结业考试考得不错,快过来让妈妈看看。”

白龙充耳不闻,径直走到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裘达尔跟着进来,坐在他旁边。

练玉艳撅了撅嘴,转头招呼管家布菜。

“不用了,我和裘达尔也很忙。”白龙直接打断她,“有什么事长话短说。”

“真高兴你和裘达尔又和好了,明明没有血缘,却像亲兄弟一样。”练玉艳笑盈盈地看着他,“不知道白雄和白莲还在的话会不会也这么要好呢,啊,白瑛也会这样吗?”

又来了。裘达尔想,这个女人在逼人失控方面真是才华横溢。

他瞥了一眼白龙,白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点情绪也没有,练玉艳的笑容有了一丝裂痕。

“如果你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个,那我们回去了。”

“等等,”练玉艳叫住他,“我把白雄和白莲的遗物带来了,还有以前的照片,等吃过晚饭来叙叙旧吧?你也应该对他们都没有印象了吧?”

白龙已经站起身,闻言转过头看向她。

“那种事已经无所谓了。”他平静地说,“你想怎么处理随便你。留给姐姐也好,一把火烧掉也好,都可以。我不是你的宠物,也不会只为了恨你而活着,不管分不分家我都不会离开洛昌,我想留下来,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

“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他扯了扯裘达尔的辫子示意回去了,自己先走出了餐厅,一顿饭还没开始就迅速结束了,连二十分钟都不到,还没有来时搭车的时间长,看来白龙是真的很想做个了结。

练玉艳冷冷地盯着他,“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裘达尔咧嘴一笑,“觉得被自己养的人偶打倒了吗,老太婆?”

“如果没有我,你就只是穷乡僻壤里长大的没用蠢货。”她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嘴角想要扯起来又做不到,裘达尔觉得她现在看起来更像人偶,“你怎么敢对我这么说话。”

“如果没有你,我大概能过上正常的人生,不过我也遇不到白龙了。”裘达尔耸肩,“说起来你也养了我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以前我总是羡慕其他同龄小孩,觉得自己的人生错误又扭曲。”

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不过现在这样也无所谓啦,有白龙在,我觉得也特别有意思啊。”

他走到餐厅门口,练玉艳还坐在主位上。以前裘达尔觉得那就像一片永远罩在头顶的乌云,只有练玉艳一出现,所有的光都会消失,无法抬头也无法喘气,现在看来她对自己的影响根本比不上白龙。

裘达尔没再看她一眼。

白龙在外面走廊等他,看到裘达尔出来了也没什么反应,两个人一齐往门口走,却没了来时的沉重。裘达尔走到玄关处突然又有点想抽烟,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摸了个空。白龙注意到他的动作,问他怎么了。

“想吃糖。”裘达尔说,“你说这房子里会不会有糖。”

白龙按下门把,这次没有佣人给他俩开门,外面街道吹来的晚风裹挟着夜晚嘈杂的人声,有一种夏日结束前特有的缱绻温热,“回去路上买。”




Ⅵ.

练玉艳自杀那天本家一个人也没在,她在家里放了场火,好像多年前旧宅的故事重演,不一样的是这次困在火里的是她自己。消防车很快就熄灭了外面的火势,但练玉艳把自己锁在了地下室的保险库里,一时半会谁也打不开,谁也不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也许她终于彻底疯了,唯一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已经变成了焦炭。

练红炎和红明远在雷姆谈生意,白瑛和红玉红霸也不在洛昌,裘达尔和她又不是亲属关系,医院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个可联系的人,最后只能打到白龙手机上。

彼时白龙正躺在病床上等着裘达尔给他削的桃子,午后阳光正好,暖得人昏昏欲睡,电话打进来的时候他还没怎么完全清醒,听到消息也只是微微动了动眉,说了句“练红炎会回来处理的”就挂了电话。

裘达尔好奇地眨眨眼,问谁打来的。

“市中心那边的医院。”白龙打了个哈欠,“说练玉艳全身重度烧伤,抢救无效,叫我们过去一趟。”

裘达尔一脸空白地看着他,良久突然嗤笑一声,说没去现场看看尸体真是可惜了。

这话实在太过变态,路过查房的护士都很是惊悚地看了他一眼,白龙说你这么想看的话现在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算了。”裘达尔低头继续把削好的桃子切成块放在碗里,“我也没那么在乎。”

白龙四天前住的院,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阿里巴巴,原因是打架斗殴,但是具体起因连他俩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和阿里巴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时不时就起冲突,但是关系竟然意外的和谐,连裘达尔都搞不懂。不过从进医务室改成进医院这还是头一次,那天校方打电话来的时候裘达尔还在图书馆给阿拉丁讲初中化学题,听到他俩打架进了医院的消息阿拉丁吓得笔都掉了,裘达尔握着手机面不改色,只关切地问了一句谁赢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隔着手机他都能猜到贝利阿尔在翻白眼。

“他的紧急联络人填的是你,”贝利阿尔答非所问,“你赶紧来医院办住院手续。”

于是他拽着阿拉丁跳上计程车,后者借了裘达尔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说今晚不回来吃饭了,要去医院看望朋友。裘达尔觉得这小鬼的家庭教育真是自由自在,不然怎么能认识他们这么一群上高中的妖魔鬼怪。

进病房前他俩就听到阿里巴巴在里面喊痛,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有事的样子。裘达尔一进去先是看了眼白龙,后者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看起来也是被阿里巴巴吵得够呛,他两条腿打着石膏,裘达尔估计这几个月应该是下不了地了,不过别的没什么大碍,他悄悄松了口气,又转头去看旁边的阿里巴巴。

阿拉丁已经趴在病床旁边守着了,护士给他解释说阿里巴巴的鼻骨和左腿骨折,并且伴随有脑震荡的症状,需要静养。但是阿里巴巴声音大得整个走廊都听得到,裘达尔觉得白龙比他更需要静养,于是他和医生商量了一下,打算一会儿把白龙转到隔壁病房,美其名曰避免再次发生矛盾。

下楼开单子的时候裘达尔看到摩尔迦娜正慌慌张张跑进电梯,看起来也是紧急请了假跑过来的,手里还抱着一束花,裘达尔不能理解打个架为什么看起来像英勇就义了一样。

他拿着单子上楼,一进病房就看到阿里巴巴正眼泪汪汪地喊痛,语气委屈好不可怜,和刚刚那个精神抖擞的样子大相径庭,摩尔迦娜握着他的手担心得都快哭了。阿拉丁坐在白龙的病床前晃着腿看热闹,白龙烦得戴上耳机听歌,裘达尔走过来,直接把阿拉丁拎起扔一边。

“哇裘达尔,对小孩子也太粗暴了吧。”阿里巴巴卖惨之余还不忘为朋友辩护,“你这样可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说得就好像你在谈恋爱似的。”裘达尔把单子收起来放进背包,顺便问白龙要不要吃点什么,白龙摇摇头。

“我当然没有!但是你可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成年人,你不也没有吗!”

“我不知道啊。”裘达尔给白龙递了杯水,回头扫了阿里巴巴一眼,又笑着看回来,“我有吗?”

阿拉丁笑了一声,虽然是善意的笑声,但是裘达尔还是觉得这个小鬼很烦人,摩尔迦娜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惊奇地眨眨眼,只有阿里巴巴还在状况外地大喊大叫“有没有你自己不知道吗!”

“闭嘴。”白龙把枕头抽出来扔到阿里巴巴脸上,护士冲进来说不要在病房打闹,阿拉丁和摩尔迦娜替他俩低头道歉,裘达尔把枕头捡回来放好,假装没看到白龙通红的耳尖。


这周末白龙就能出院回家,虽然拆石膏的日子遥遥无期,但是好歹不用再忍受医院的饭菜了,裘达尔陪着白龙吃了好几天医院伙食,深感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味蕾就会寿终正寝。

练玉艳死后白龙看起来毫不在乎,但也沉默了好几天,裘达尔知道他不是在为练玉艳哀悼,他下个月就要满17了,再过几年就会到白雄白莲死时的年纪,大火之后白龙从来不庆祝生日,现在终于也要摆脱往日的阴影向前走了,裘达尔觉得今年的生日会是个例外。

临走前还要再开些药,裘达尔叫白龙再睡会儿,他下去拿了药再上来,白龙睡觉认床,这几天在医院一直没怎么睡好,能多休息一会是一会。

拿药的时候裘达尔看到了药柜上的止疼药,想起他好像一直都没问白龙现在还会不会疼,不过开一点应该也比较保险。

“没有处方不能开这个。”前台的护士说,“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先去问问医生。”

裘达尔眨眨眼,他都忘了这个要带处方单,好像止疼药是某种过去的生活习惯,还停留在角落里,但是已经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了,甚至已经不再能合适地摆放在这个位置上,让一切的解决办法归结于小小药片了。

他拎着药往回走,手机发来新邮件的提醒,是大学的录取通知。

对这个结果裘达尔毫不意外,但还是有些得意地截了图,准备把这张图也送进白龙的聊天框,他现在心情正好,正望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出神,盘算着晚上回去要缠着白龙给他做什么吃的,手上凭记忆中的动作摁着键,全然没注意到之前那些感叹号全都消失不见,化作一个个已读。

——照片发送进度百分之百,叮了一声,提醒发送成功。

裘达尔僵住了,不可置信地低头瞪着屏幕,像是要把手机瞪出个洞。

他点开白龙的头像,那盆根甲草终于不再是黑白底色,正绿油油地亮着,“Hakuryuu”已在线。

聊天栏那头显示正在输入中,裘达尔站在原地屏住呼吸,等待的时间好像漫长得过了头,但其实也就几十秒。

白龙最后只发了两个字:

「上来。」

裘达尔连电梯都不想等,直直跑进楼梯间,三步并作一步地冲上楼,差点撞倒两个清洁工,对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转头只能看到他辫子甩起的发尾消失在拐角。

走到病房前的时候裘达尔感觉心脏从未这么激烈地跳过,肯定不是跑了六层楼的缘故,走廊现在人声嘈杂,隔壁病床还隐隐约约传来阿里巴巴的大呼小叫,但裘达尔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好像他从未如此鲜明地感受活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他确信白龙早就知道裘达尔喜欢他,按理说他俩也算两小无猜细水长流了,但是他还是紧张得要命,推开门的手都在抖。

白龙坐在床边,背对着他,低头翻看着手机,裘达尔不用想也知道他在看什么。

裘达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站在那里干巴巴说了一句“走吗”。

白龙看起来被裘达尔的突然出声吓到了,转头看他,裘达尔被他满脸的眼泪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惹他不高兴,倒是一点也不紧张了。

“你哭什么啊?”裘达尔很是茫然地看着他,白龙哭起来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个五岁的小孩子,黏黏软软,好像眼泪永远也掉不完。

“我...”白龙刚张开嘴,又觉得十几岁的人这么大哭起来实在太过丢脸,头脑一热决定夺回话语主动权,“太慢了!你怎么才上来!”

“我去拿药啊!”裘达尔举起药瓶以示无辜,“还顺便问了下护士可不可以开止疼药,对了,你下雨天还会疼吗?”他总算想起问这个了。

“不疼。”

白龙看起来好像哭得更厉害了。

“早就不疼了。”

于是裘达尔走上前去,像七岁时那样把他抱在怀里,亲了亲额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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